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幼稚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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没有事,出血很少,卧床休养两个星期即可出院。

    万幸。万幸。太好了。

    他为自己的身体反应感到羞愧,也觉得心理上很不像个成熟的男人。

    然而在这一刻,在等待电报打印的两分钟里,他的精神的确脆弱得不堪一击;如今只是把纸条塞进上衣的口袋,就耗尽了胸腔内全部的空气。

    忽然,对面一列火车呼啸而来,渐渐放慢速度准备靠站,等车的旅人们叫嚷着、笑骂着拼命往前挤。

    陈凌被一只皮鞋重重踩了一脚,踉跄中无意间转过头看向身后乌压压的人堆——

    长着紫疱疙瘩的圆脸、两腮擦得雪白的方脸、嘴角有伤的吊脚眼……

    所有的人都往陈凌这边来,唯独一个穿着西装风衣的高个男人“背道而驰”。

    世界上还会有另一个这样相像的背影么?

    两个人在陌生的城市偶然相逢的几率有十万万分之一么?

    陈凌不晓得答案会是什么。

    他只晓得,他的身体比眼睛的反应更迅速。长达七个半月的分别驱使他推开身边不断挤过来的旗袍、夹棉与短褂长衫,逆着人流行进的方向一点点、一步步地追上去。

    狼狈而兴奋,迷茫而执着。

    他恍惚听见自己说话时心脏呜咽颤动的响声;

    他感到指尖碰触对方肩膀时传来的坚实;

    他喘着气,竭力毁灭不断涌上脑海的、认错了人的念头,把堵住喉咙的道歉统统舍弃——

    “陆、陆识忍!你等等!”

    总不会是梦。

    等待的光景度秒如年。

    男人脚步一顿,过了两秒僵硬地转过身来,淡漠疏离的灰黑色眼眸倏地染上了一层柔光。

    “嗯。”

    早春寒凉,微雨湿风阵阵。

    月台外几枝桃花的清冽香气掺杂在风中袭来,似有似无地萦绕着两人。

    陈凌先是百般的惊喜,又是千般的不解,每每镇定下来、打算好好地问他,一对上陆识忍的眼睛便立时忘却了烦恼,更忘记了说话的逻辑。

    “你、你——混账!怎么跑到姚城来了?”唉,眼下他只会气喘吁吁地讲这个。

    陆识忍比去年五月的时候长高了,身量也愈发宽阔挺直,再用少年来称呼他恐怕已不大合适。

    他站在原地盯着陈凌看,目光沉沉而灼热,似乎要把人剥开了叼在唇间反复舔舐,见青年面若桃李而星眸含雾,他突出的喉结不由滑动一下。

    “我原是去吴城的。”

    “嗯?那你为什么不写信告诉我?”陈凌被赶火车的人推了一把,跌跌撞撞地扑进陆识忍的怀里,寡淡苦涩的烟味熏得他心烦意乱,连忙站直了并补救道,“咳,这里不方便说话,你要去什么地方?我们往那边走走。”

    陆识忍不掩笑意,抿唇点头,默默把握在手心的打火机放回了口袋。

    火车的售票员吹响喇叭,蒸汽大股大股地从铁烟囱里冒出来,披着旧棉大衣的站长摇摇摆摆地经过陈凌二人。

    “你上个月说你可能要去浙安一趟,我估算了一下时间,动身时再寄信已来不及。”

    陈凌走到平坦空阔处,意外地发现陆识忍比他要高了,便没有紧挨着对方,“这么说,你是临时起意回家——”他已晓得说错了,轻笑一声,却没有改口。

    “嗯,是临时想回家。”某人偏顺着他,把错误依旧说下去。

    陈凌心里仍在琢磨他们身高上的问题,闷闷地问道:“陆识忍,你在首元都吃了什么?”

    “……面条,米饭,馒头。有时要备课,或者杜老先生要我做一篇翻译,我就在楼下西点房随便买两磅的圆面包,放在炉子上烘热了与咖啡一同吃。”

    陈凌问得随意又无赖,可听了陆识忍认真的答复,因身高而起的郁闷霎时消散,只皱眉责怪他:

    “那么你是吃风长大的咯?劝你少熬夜——好,你的灵感和写文章的精神只在晚上丰富;劝你多注意身体——你又这样敷衍三餐!”

    陆识忍唔了一声,手臂伸到半空复又放下。

    他想抱住青年亲吻、乃至做更亲密的事,然而青年没有察觉其意图,自顾自地说下去:

    “那么你到姚城做什么?如果我不叫住你,你要去哪里?”

    “火车有零件坏了,工人还在修理。听说今明两天都不能修好,看见有新的列车来,我打算换乘。”

    陈凌顺着陆识忍的指示一看,闹了个红脸,“喔,原、原来那列火车是从首元来的。也就是说,你即便不在这里耽搁,我们也会在吴城见面。”

    “嗯。……虽是这样,可是现在就能看见你,”陆识忍最终还是抱住了青年,低声承认自己的幼稚:

    “我很高兴。高兴极了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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